铁锈带的血泪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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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已去，欢迎回到达勤教育！从今天开始，我们继续脑力激荡，带着大家一起观察分析各个国家和“人文教育”有关的的文化、教育、社会、经济，All about Liberal Education。
留学生们可能会发现，相对来说发达国家和地区更加重视学生的人文教育，在大学里也被列为必修课。但我们需要区分的是，“人文教育”（Liberal Education）从属而不等同于“通识教育”（General Education），它不是由某个专业的老师向学生单向的传授信息和知识，而是不同专业的老师带着学生一起阅读、提问、讨论、思考和写作。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人文教育的目的是培养学生思辨的习惯和自主学习的能力。我们希望借着这个平台拓展学习思路。每期的文章会尽量从一个小视点切入一个大话题，略作发挥，抛砖引玉。
言归正传。
在前几天的奥斯卡颁奖礼上，今年最佳纪录片奖颁给了《美国工厂》。也许有人在去年已经观看了这部纪录片，不管从影像时间的积淀、故事本身的戏剧性还是多方视角的呈现等方面，都是可圈可点的。影片呈现了中资企业、中美工人、本地工会等几大势力在美国“铁锈带”的博弈，正代表了全球化背景下美国制造业中复杂的劳资关系。
如果你看过影片，是否思考过以下问题：
纪录片中的工会扮演了一种怎样的角色？
工人们最后选择了血汗工厂还是行业工会？根源是什么？
你认为工会应该得到政府的鼓励还是限制？
如果你没看过，或者看过后还不知如何回答，也没关系，我们一起梳理一下。
工会的历史角色
工会，对于在校同学们来说，其实并不遥远，不消说大家的留学生活有时会受到工会罢工的影响，在毕业季，非英语母语国家的留学生还可能成为工会的招募对象。不要觉得工会只是些劳动密集型行业的组织，如今的工会成员也不乏政府公共部门职员和各路知识分子。虽说知识就是力量，但面对强大的资本家，工会的每一个个体成员仍然是弱势的。
工会这种组织，出现于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其成立的初衷，是可以代表被严重剥削的弱势的劳动者，与雇主谈判工资薪水、工作时限和工作条件等等。最早的工会是非法的，那时为了改变现状常常只得诉诸暴力，逼迫雇主，导致社会动荡不安。1871年，英国通过了世界上第一个《工会法》，工会开始在全球资本主义国家和地区星火燎原，并且逐渐都受到了法律的保护。
美国的工会于 19 世纪末出现。1886年，为了争取8小时工作制，芝加哥工人在工会组织下进行了大罢工，最后获得了胜利，这就是“五一”国际劳动节的由来。20世纪初，美国工会运动屡屡获得成功，制造业的工会成员薪资得到显著提升，周工作时间也相应减少。
工会为工人服务，而工人入会也必须缴纳会费，会费用于工会本身的运营，为工会的法律、财务等专家付费，游说政府进行政策倾斜，建立罢工基金，罢工基金部分会发给罢工的工人，以供他们在罢工期间维持生计。
《美国工厂》中，在“铁锈带”办厂的中资企业是福耀玻璃，与其对抗的组织是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AW），也是当前美国最大的独立工会，成立于1935 年。它组织过一系列罢工活动，赢得了与福特、通用、克莱斯勒三大汽车厂商谈判的筹码，为汽车行业工人争取到了超过70美元的高时薪。可见当时工会的力量多么强大。不光外资企业，美国本地的资本家们更是经常为了对抗工会而焦头烂额、叫苦不迭，所以才会出现像《美国工厂》中LRI这样的以“规避工会”为主业的咨询公司。
然而，工人的高薪资水平导致汽车企业不堪重负，制造成本无法与日本汽车抗衡。2008 年，这三大汽车公司申请破产重组。2013年，汽车城底特律破产。制造业萎缩，工人解散，工会的影响力自然也就小了。很多人认为，底特律的破产就有UAW的“功劳”，还有不少人觉得，后来的美国工会已经退化成了懒惰和腐败的官僚机构，不再代表工人的利益，而是代表工会高层的利益，即在每一次争斗中获取更多的经济和政治力量。
这些看法是否带有偏见？我们该如何评价工会的功过是非？
把美国制造业衰落的元凶这顶大帽子完全扣在工会的头上，这显然是不公的。当然，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制造业雪崩的时候，工会这片雪花也不是完全无辜的。
工会衰落的根源
上世纪70年代，美国肯塔基州哈兰县的矿工为了自己的基本权益，经过投票加入了美国矿工联合会，并进行了为期十三个月的罢工。这个事件也被记录在另一部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美国哈兰县》中。是的，影片是左倾的，奥斯卡也是左倾的，但它的影像很真实，值得一看。该片也反映了不少人诟病工会的一大问题——高层贪腐，见证了和煤矿主私下勾结的工会主席的下台。然而最后，新的工会主席还是带领群众获得了胜利，工人们的权益有了实质的改善。这个事件发生在当时行业利润和盘剥都很高的煤矿行业，那时的美国工会已经跨越了巅峰，开始走向衰落。
美国工会的兴衰轨迹可以从工人的入会率窥见一斑。二战后，工会运动达到顶峰，20世纪四五十年代，工会的入会率超过了所有工人的三分之一，但从六七十年代开始，工会力量逐渐下降，工人入会率大幅下跌，2014年的入会率仅为11.1%。
在工会影响力方面，1960年到1981年间，每年的罢工次数达到275起，参加人数平均约为130万人，但是到了1981年到1992年间，每年的平均罢工数量只有56起，参加人数平均只有约41万人，1996年罢工进一步减少到37起。
从工会的角度来看，性质已然今非昔比。美国私企的工会兼具无政府主义色彩和政治色彩，其成员以无产阶级为主，其高层则把工会当成自己政治资本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这种矛盾性使得它在不同的历史时刻成为不同集团和党派的攻击对象，因而越来越难成为美国主流的社会力量;另一方面，工会推动企业变革创新的积极作用正在消退，而阻碍企业合法盈利的消极作用在上升。
从工会成员的角度来看，不少员工认为进工会相当于买保险，干好干坏都有组织保障自己的收入和权益，缺乏劳动积极性，因此生产效率、企业利润都会受到负面影响，反过来还会限制工资的增长。而非工会企业的员工，没有大锅饭，竞争意识更强，工作态度更积极，反过来会提高企业的生产效率，从而吸引到更多年轻力壮、技术能力强的人心甘情愿在那里工作。
从外部环境的角度来看，全球化浪潮导致美国的制造行业正如汽车行业一般，受到大量涌入的廉价产品的冲击。同时劳动力的流动屏障被打破，剩余劳力涌入美国，打破了私企工会的垄断。许多私营工厂为了生存，转移到了工会力量较弱的南方各州或者国外，并且花了很大的代价抵制加强工会的法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深谙此理的美国人逐渐拒绝加入工会，罢工的力量也大打折扣，对企业不再构成伤害，工会组织也只得不遗余力地去阻挠美国企业去其他国家办厂。而技术进步和更多人工被机器替代的前景，也意味着资方地位进一步上升、工会筹码进一步减少。
工会的保护伞？拦路虎？
上文提到了工会在美国的艰难处境，那么美国历届政府对工会的态度如何？我们不妨看一段美国经济政策的历史演变。
在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发生后，罗斯福新政增加了政府对经济的干预，用法律法规这只“看得见的手”拉了一把市场自由经济这只“看不见的手”，从而取得了成功。在罗斯福掌权的十几年的时间里，美国工会成为罗斯福新政中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在政府这顶保护伞下，工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大发展。
从二战结束后到60年代，美国政府的经济政策受到凯恩斯主义经济理论的影响，通过充分就业和赤字财政等措施，实现了经济的繁荣。但是到了70年代，凯恩斯主义失灵，美国经济出现了滞涨（生产停滞和通货膨胀）。凯恩斯主义是历史上非常重要且有争议的经济学派，主张国家对经济进行干预，福利国家的理论基础之一就是凯恩斯主义。总的说来，在这种经济政策下，政府对工会的态度是相对友好的。
80年代开始，主张“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的里根总统开始削减非国防性开支，通过紧缩货币和减税，经济有所回升。他在任期间，减缓了社会福利的支出，经济复苏，但也拉大了贫富差距。“新自由主义”主张在新的历史时期维护个人自由，调解社会矛盾，维护自由竞争，反对国家对于国内经济的干预，几乎和凯恩斯主义针锋相对。曾经当过银幕工会主席并领导演员取得罢工胜利的里根，在当选总统后立即对工会运动采取了极其强硬的态度。在政府的强力打压下，美国工人工资在里根执政的8年间几乎是零增长。“新自由主义”为了实现经济自由，却像一只拦路虎一般出现在了工会继续壮大的道路上。
尽管越发式微，但在美国，不管谁执政，工会的力量仍然不可小觑。不过如今大家的一个普遍共识是，激进的左翼党派与工会的关系更加亲近及友善，而保守的右翼党派与工会的关系较为疏远或对立。奥巴马参加 2008 年总统大选时，曾向工会做出许多承诺，他得到了工会的大力支持，包括为民主党筹款多达4亿美元。
结语：
当下和未来，美国工会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继续存在？很难一言蔽之。但我们会记得，工会曾让无数个美国梦成为光荣的现实，也曾让这些梦被灰暗的现实撕得粉碎。如今的美国虽然不完美，但仍然是全世界很多人向往的地方。大家必须知道，多少人为之付出了血泪的代价，也要懂得，一个伟大的社会总是充满各种互相制衡的力量，它们彼此尊重，且兴兴向荣。
